当景观设计师,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建筑、规划与景观学院高级讲师伊恩・汤普森在《景观设计学》(译林出版社)中写下“景观设计可能会被公认为最全面的艺术”时,这部牛津通识读本已超越学科导论的范畴,构建了一套融合历史考据、哲学思辨与文学隐喻的叙事体系。通过本书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景观设计的百年演进,更是人类通过空间叙事回应生存困境的精神史。
作为叙事起点的语词考古
景观设计学的实践塑造了人类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场所,它深受现代主义、生态科学和艺术的影响,不仅致力于花园设计,也涉及商业园区的布局规划、工业废弃地的复垦、城市历史公园的修复,以及高速公路等重要基础设施的选址与设计,同人居环境的改善息息相关。
在《景观设计学》一书中,伊恩·汤普森从历史的角度审视景观设计学的起源,用丰富的案例详述这一学科的变化历程,解读景观设计和景观规划之间的差异,以消除公众对景观设计学根深蒂固的误解。他结合当代城市化浪潮,探讨景观设计学的社会服务价值,并对其未来发展做出了清晰的展望。
作为英国景观协会会员,伊恩·汤普森有十余年景观设计工作经验,曾参与环境改善、土地复垦、城市更新等众多项目,后任教于纽卡斯尔大学。研究方向为景观设计历史与理论、景观与摄影,著有《太阳王的花园》(2006)、《英国湖泊的历史》(2010)数十篇论文和专著。
在《景观设计学》中,汤普森以语词考古学开篇,为景观设计学构建了厚重的历史纵深感。他追溯“景观设计学”(landscapearchitecture)一词的源流:“最早用在出版物上大约是1828年吉尔伯特・莱恩・梅森的《意大利著名画家笔下的景观建筑艺术》,梅森用该词指代景观中的一系列建筑,而非景观本身”。这种语源学追溯并非简单的学术考据,而是巧妙的叙事策略——通过语词内涵的流变,暗示学科从“建筑附属”到“独立艺术”的身份转型。
更具叙事张力的是术语传播的偶然性书写:“如果不是约翰・克劳迪乌斯・劳登采用这一表述,我们或许再也听不到这个词了”。这种“历史的偶然”叙事消解了学科起源的宿命论,赋予文本以文学性的戏剧感。当汤普森进一步关联美国语境:“安德鲁・杰克逊・唐宁的《论风景造园的理论与实践》发行四版,其中‘景观设计学或乡村建筑’章节将术语传入美国”,语词便成为跨越时空的叙事线索,串联起苏格兰学者、美国设计师的精神传承。
这种叙事策略在俞孔坚作序的中文版中得到强化。序言虽未直接摘录,但通过“从苏州古典园林到上海世博公园”的跨文化呼应,让西方术语与中国景观传统形成对话,使语词考古获得了跨文明的叙事维度。
直线与曲线的叙事政治学
汤普森对景观风格演变的书写,本质上是一部空间政治学的叙事。他将规则式与自然式设计构建为辩证统一的叙事体:“连续体的一端是几何图形、直线和规则布局,另一端是非规则式或自然式花园,两极之间存在无数变异和混合”。这种辩证思维打破了二元对立的认知惯性,呈现出文学文本特有的复杂性。
规则式设计的叙事充满权力隐喻。以凡尔赛宫为例:“勒诺特设计的花园面积约为纽约中央公园两倍,植物被反复修剪成绿色砖石,自然受到严格操控”。汤普森并未停留在风格描述,而是揭示其背后的政治逻辑——“路易十四即便动用工程师与士兵,也无法让喷泉全天候运转”。这段细节书写极具反讽意味,权力对自然的规训在自然规律面前的溃败,构成了叙事的张力核心。这种叙事策略与奥威尔《动物庄园》的权力批判形成跨文本呼应,使景观分析获得政治哲学深度。
自然式设计的兴起则被赋予思想解放的叙事意义。汤普森将18世纪英国风格转型与多重历史语境交织:“一方面受荷兰设计影响,另一方面源于中国传统报道,更与经验主义兴起不谋而合”。他特别强调兰斯洛特・布朗的叙事意义:“布朗不称自己为风景造园师,更喜欢‘场地创造者’和‘改良者’,这更接近现代景观设计师角色”。这种身份认同的转变,暗合了从“自然征服”到“生态共生”的思想转型,使风格演变的叙事成为思想史的镜像。
作为隐喻体系的空间哲学
园林史学家约翰・狄克逊・亨特的“三自然”理论,在汤普森笔下升华为具有文学性的隐喻体系。他清晰界定:“‘第一自然’指野外,‘第二自然’是人类定居耕作之地,‘第三自然’则是公园和花园等带有特定美学意图的地方”。这一理论框架不仅是学科概念,更是人类存在状态的隐喻——“景观设计学不仅涉及第二自然,也事关第三自然”,暗示着人类在自然与文明间寻找平衡的永恒命题。
古代波斯“查赫巴格”花园的叙事是“三自然”理论的生动注脚:“沙漠中的四分制花园被围墙封闭,满是椰枣、石榴、喷泉等元素,‘乐园’(paradise)一词即源于古伊朗语‘pairi-daeza’”。这段书写将物质空间转化为精神符号——围墙既是物理边界,也是“第二自然”对“第一自然”的防御,而花园内部则是“第三自然”的理想形态。汤普森通过词源学与空间叙事的交织,让景观成为人类精神困境的救赎象征。
在“人类世”语境下,这一隐喻体系获得当代意义。汤普森指出:“地质学家将现今时代称为‘人类世’,人类对地球影响深远,印证了杰里科‘景观设计是最全面的艺术’的判断”。这种叙事将学科价值提升至存在论高度,使“第三自然”成为人类修复生态、重建精神家园的象征。当俞孔坚在序言中强调本书“展现融合艺术、科学与社会的跨学科特性”,实则点出了这一隐喻体系的当代价值——景观设计已成为人类回应生态危机的叙事方式。
文学性与学术性的平衡艺术
作为牛津通识读本,本书的叙事艺术在于实现了学术严谨性与文学可读性的完美平衡。汤普森大量引用文学与艺术文本:“英国赞助者崇拜克劳德・洛兰和尼古拉斯・普桑的风景画,二人以罗马坎帕尼亚平原为灵感创造世外桃源”,这种跨文本引用让景观设计史获得了艺术史的丰富维度。他对威廉・贺加斯《美的分析》中“蜿蜒线”与布朗设计曲线的关联分析,更展现了跨学科叙事的洞察力。
文本的文学性还体现为细节描写的诗性。在描述布朗的设计时,汤普森写道:“他总是告诉赞助人,从庄园中看到了‘能力’——用他自己的话说是‘可能性’或‘潜力’”。这段细节不仅刻画了设计师的精神特质,更将景观设计升华为对未来的想象艺术。这种诗性书写与学科导论的学术性形成张力,使文本既有知识密度,又具文学美感。
中文版的叙事增值体现在文化转译的智慧中。译林出版社选择俞孔坚作序,正是看中其“上海世博公园设计者”的双重身份——序言中“从苏州古典园林到上海世博公园”的论述,让西方理论与中国实践形成对话。这种跨文化叙事的建构,使本书超越了单向的知识传播,成为东西方景观思想交流的媒介。
景观叙事的当代意义
汤普森在书末未给出确定性答案,而是以开放的叙事结尾:“第三自然中是否有第一自然的部分,目前仍存在争议”。这种开放性恰恰是其叙事智慧所在——景观设计学作为“最全面的艺术”,本质上是人类对生存空间的永恒追问。当城市化浪潮与生态危机成为时代命题,这部著作的叙事价值愈发凸显:它不仅让我们理解景观如何被设计,更让我们思考人类如何通过空间叙事实现与自然的和解。
从文学评论视角看,《景观设计学》的卓越之处在于构建了“空间即叙事”的认知框架。每个术语的演变都是历史叙事,每种风格的转型都是思想叙事,每个景观的创造都是生存叙事。译者与编者通过精准的文本转译与语境建构,让这部西方著作在中国获得了新的叙事生命,为当代文学与景观学的跨学科对话提供了典范。正如“乐园”一词从波斯花园到全球景观的语义流转,好的景观叙事终将跨越时空,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。(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)
编辑:王欣 二审:周华 三审:马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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